忆昆明(凤子)
发布时间:2015-11-26 11:22
信息来源:春城文艺

忆昆明  

凤子

    昆明被炸了。

    是一种激动的怀念的感情牵动了我,已无余裕心情来想象一下那被炸的情景,而一幅幅记忆中的画面却在眼前活动了起来。那每一道平阔的石板路,和平列在斜坡人行道上的铺面,虽然有极新型的汽车在大路上迈着艰难的步子,而极目望去,视线停留在那高耸在街心的牌坊,自己便仿佛置身在一个悠远的过去的日子里;那日子充满了无限的怀想,是因为怀想的原故吧,人行道上的脚步,自然都弛缓了下来。这古城是有她引人的力量的。

    当太阳刚射到西山龙门顶上,街市的中心地——南门,如同镇上赶集一般热闹起来。云南土地肥沃,什么样的蔬菜都有得买。而最令人向往的,是一些奇花异草,就在早市的时候,假如自己不贪懒,出来散一次步,便可以在花市上采办到你所喜爱的名花。无论什么气候,南门外早晨的花市永远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。鲜丽的颜色固然如绣锦,而健壮朴质来自四乡的罗罗女娃子,调起较一般云南人高两三个音阶的嗓音,更是迷人。

    可是,这美丽如画的早市却属于极少数人去享受,而赶早市的又多是些并不以此为享受的厨役女工们。因为真正市面的活动要在午后三时左右,所有的店铺绝没有在早上十时左右开市的。初到昆明的人往往为这少见的现象而惊奇,而诧异,而至最后,自己也不禁习惯了。有能耐的拿半天日子做自己的事,否则白耗掉一段好时间,此也是每个在昆明寄寓的人必然要养成的习惯。

    住在昆明的人,都感觉这地方的生活平静如止水,然而昆明亦自有她的可爱处,可以令人怀念的地方。她得自然的偏爱独厚,有山,有水,有四季如春的花木,有四季如春的气候。散步有翠湖,远游有滇池。雇一条船,放游于滇池时,胸襟眼界便如海上行人一般朗阔。滇池的来往游船络绎不绝,船娘们多数爱着红布裤子,这就点缀得湖上景致更增十分。船放西山下,游人攀到山顶,看蓝天,看蓝天上如绣的停云;直看到太阳要落山了,才恋恋地穿过夜色回到灯火辉煌的闹市。

    在昆明寄居一年,一年的日子过得平静然而寂寞。伴我度过寂寞的黄昏的有翠湖,和翠湖堤畔的青草;那青草应数得出我的足迹。我更爱西山,和那浩瀚无际的滇池,那池上的水鸟也应衔去过我多少遐想。

    昆明的生活是那样的平静,平静得像无风的水;而在这平静小城里生活的人,既不想动也不愿想,火线离得远,战争便成了另一个世界里的事。假如没有意外,这生活会窒息死无数颗活跃的心的。

    当然,站在死亡边缘上的一座小城,那平静只是暂时的,即便是被麻醉了,那麻醉又岂能持久?炸弹终于在头上落了下来,落在市街的中心地,落在繁华的商业区,落在每一颗平静的心上,平静的心给炸开了花,眼看繁华的市街已成一片焦土,眼看多少产业毁在一声巨响里,眼看多少人流离失所,眼看着多少人被炸死,不死也成了残废,这一切不是平静的小城所包容得了的,小城起了从没有的骚动,这是一剂药,一根针,一团火,把活在沉静中如将睡去的人们刺激醒了。

    离开昆明,已将一年。在这天天警报声中,偷出时间忙着做一点工作都是不易的时候,早没有闲暇搜索过去的记忆了;可是昆明被炸了,这声音唤起了我的注意,我不自禁地要回忆起那一段过去的日子。虽然那日子是寂寞的。

    我记得我的住所附近的一些小路,傍着翠湖的每一块石板似都是我的旧友。走过翠湖,出西门,西门外不绝于途的骡马,铃声一串,划过天空,往往半晌的时间待在骡马的后面,等它们迈过一步蹒跚的步子,才能拐一个弯,走一段路。这段路消磨我一半的日子,因之,有一次,我也拖着一个爱在寂寞里消磨时间的朋友,彼此无言地在这条路上温习我已往的足迹。

    迈在骡马的前面,就是大道,往往爱迈过大道走另一个冷落无人的城门回到我寄寓的地方。

    昆明被炸了,这声音唤回了我的一些已逝的感情。平静的小城,将不复再能平静是必然的。我的惦念因着这一声炸,也如同一个爱玩字画的人遗落了,一轴名贵的好山水似的,心里十分的安定不下来,因之虽都是些寂寞的记忆,而这寂寞,却使我不能不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。


|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