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中国的西便门
吴黎羽
事变期中随着职务,使我周历到不少以前未敢妄想可到的地方。现在我来到新中国的西便门——昆明,就是从前的云南府。我是由湘西的一个小县城中来,猛然看到这样的一个不可多得的都市,叫我认定后方的天堂就是这里。它比重庆平坦,它比贵阳广大,它具有丰富的物质文明,它负着大时代中最紧要的使命。
为了避免走漏关于国防上的情形,本文不愿涉及政治、经济、交通和军事方面的事件,仅谈谈在昆明两个月来的日常见闻,报告给远方的读者。
这里的天气和贵阳恰恰相反,除了春夏之交的雨季以外,平日很少有阴雨的时候。气候干燥而温和。偶然有点风沙,但绝对不像西安似的。差不多天天都是晴空朗日,但昆明的外围,却罩着一圈浓厚的云雾,天然的烟幕,给了昆明一个绝好的保障。
乌蒙山与六诏山脉之间,是一片广大的平原,这平原高海面一千六百多公尺,就在这里有一座伟大的城市,铁道、公路和河流都从这一点上放射出去,通到西康、四川、贵州、广西以及国外。著名湖沼之一的滇池,铺在这城市的西南方,四周是围墙般连绵的高山,这西南门户的仓库,就在地形优越的条件中拱卫着。
市区的马路是用整齐的方石铺成的,不像贵阳的石路那么崎岖。建筑也相当整齐,大部分的屋宇是中国式两层的楼房,大街上的市房上层,一律是绿漆的窗棂,下层一律是红油的门板,红红绿绿在建筑上并不俗气,而有特别辉煌之感。每幢房屋无不雕梁画栋,东方建筑的美术,是在这里充分地使用着。也有一部分西式建筑的市房,太和路的西式住房,简直有点像静安寺路的一段,另外新住宅区小巧玲珑的西式房屋,目下也正在建造中。
郊外的风景区有温泉,西山,黑龙潭,和那可以泛舟赏月的滇池,滇池附近的大观楼,也是市民度周末的极好所在,那里有食堂,茶馆,有唐继尧将军的铜像,和一副绝长的对联。原文是:
五百里滇池,奔来眼底,披襟岸帻,喜茫茫空阔无边,看东骧神骏,西翥灵仪,北走蜿蜒,南翔缟素,高人韵士,何妨选胜登临,趁蟹屿螺洲,梳裹就风鬟雾鬓,更蘋天苇地,点缀些翠羽丹霞,莫辜负四围香稻,万顷晴沙,九夏芙蓉,三春杨柳。
数千年往事,注到心头,把酒凌虚,叹滚滚英雄谁在?想汉习楼船,唐标铁柱,宋挥玉斧,元跨革囊,伟烈丰功,费尽移山心力。尽珠帘画栋,卷不及暮雨朝云,便断碣残碑,都付与苍烟落照,只赢得几杵疏钟,半江渔火,两行秋雁,一枕清霜。
从大观楼返城,可以坐小船沿河回来,平常一只小船不过三四角钱,礼拜日是要超过一块钱的。
比大观楼稍远一点有海源寺,寺里只有许多雕塑佛像,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风景,不过骑着马穿行那高大古树下的小路倒别有一番滋味。
包一辆人力车两三块钱,租一匹马也不过那样,此地的马小得比狗大不多,跑起来也很快,骑着小马慢慢地走,较任何代步工具,都安全舒适。
城里有圆通公园和翠湖;圆通公园的地势很高,可以远眺;翠湖也很幽静,其中有一座长方的亭子,可以在那里看鱼,旁有茶座,还有专卖鱼食的小摊,正所谓“有亭翼然占绿水十分之一;何时闲了,与明月对影而三”。
昆明的人口总数,最近统计,是十九万多人,外侨占很小的数目,据说有四百多人,可是在街上总看见外宾往来不断,下江人显着更多。在白天街上行人很少,一到傍晚间直像上海影院散场的样子,不论大街小巷都是拥挤不堪,到了那个时候,警察增加了人数指挥着行人靠左,不然会挤得不能行。特别是礼拜六的晚间更为热闹。黄色制服的学生,佩着短剑的空军,颊上一边留着一撮毛的西藏人,穿着花布长裙的缅甸男人,肥裤窄衣的安南女人……都在这时出现。
“只怕货供给不上,不怕卖不出去。”
这是一位经商的江苏朋友对我说的。昆明的商务,实在太繁盛了,家家商店没有不大赚特赚的,此地的生意经上是找不到 “赔”字,所以昆明的商人之得意,要超过任何的都市,如果不是目下房屋成问题,还可以多开些商店,可惜现在真是不容易再找到空闲的铺面了。有人从上海运一箱国货衬衫来,成本比上海的售价贵一倍,这衬衫尚未送到商店中出售,已被熟人分购一空。下江人买东西的胃口最好,以前本地的象牙物品和玉器都相当便宜,自从外来的人争着购买几乎造成缺货,本地的做工又慢,于是物价逐渐地提高了。自然也有人企图趁机发财高抬物价的。
旅馆的生意更好,普通的旅馆少有三元以下的房间,即使有也难得空出的希望。华贵的旅馆有中国旅行社主办的商务酒店,菜肴很精美,设备也完备,并且还有一座可容全部旅客的安全防护室。翠湖公园有外人办的Grand Hotel du Lac,局面与环境都不错。昆明大旅社和西南大旅社也是好的旅馆,较经济而住客相当高尚的,有新生公寓,居然有十余元一月的小房间。
这里租雇住房有押租的恶习,租一部分房子,倒有的不用押租。
除非是自己有厨房,不然吃饭是既不经济,又不方便,饭铺在上午十二点与下午六点左右常常客满,不容易马上等到一个座位。西菜馆有下江人办的金碧与华山,和附属在旅馆下的商务酒店,乐群招待所,云南服务社,与欧美同学会,还有安南人办的南丰与日新。除了商务的公司菜是三元一客,其余都是一元半到二元半的样子。中菜方面本地馆有海棠春、共和春和东月楼,这都是宴客的地方,小吃是不适宜的,其余有粤馆南唐,湘馆曲园,平馆厚德福,东方,浙馆万胜楼,以及用着本地大司务的再春园,簇云楼,乐乡和新雅。可以经济地解决民生问题的地方,是昆明大旅社与青年会的食堂的客饭。
昆明特有的名菜是象鼻与鹿筋,也只是吃一个稀奇罢了。最普遍的是乳饼与火腿,不论大小饭店都有这两样东西,前者想是外来的文化,是用牛奶凝结的固体,用油煎黄,敷以椒盐,香中带臭,特有说不出滋味。后者必是固有的国粹,然而在云南吃火腿并不便宜。此外是米线和饵块,街头巷尾都有专售这种食物的铺子。米线是用米粉做成像挂面一样的东西,饵块就是年糕的一种。每碗价格,要看铺子的大小与好坏而定,大概不出一二角钱,只是过桥米线(热汤与生鸡片或生腰片)的价格要贵上一倍了。
零食是松子最多,比瓜子还要便宜,可惜此间还没有人发展它更多的用处。
相传本地的食盐缺乏碘质,久居此间,容易变成粗颈子,这里生粗颈症的人真不少,据说那是由于食物太简单的原故。我们常吃鱼类的人,足可抵抗食盐的欠缺,市面上倒是也有充分含碘精盐出售。
除了各种纸烟都有外,通行着一种土产的黄烟,用着装有水的竹筒抽吸。那竹筒有二寸来的直径,在这粗筒下半截插着一枝上竖的小管,管端是个铲形的铜嘴,就是装烟丝的地方,粗筒内灌着一截水,吸者就对着粗筒的上端吸,和铜质的水烟袋有相同的功效。关于这种水烟筒有过不少笑话,新来的人见了,都因了好奇的驱使,不由得拿起来看,把筒里的水,倒一裤子是常有的事,最近还有一个朋友,想看看这筒是不是实心的,把烟筒的水整个倒在脸上。烟筒有的装有光亮的铜边,售价较贵,起码的要卖六角钱一支,因为稍嫌笨重的缘故,出门时是不用随身携带的,任何茶馆都是免费供用这种器具。
昆明市上瓷器是最缺乏的东西,所以贵得出奇。补救这一层的,是专门出租瓷器的铺子,那些铺子的资格都很老,瓷器的缺乏显然由来甚久,不是受了战事的影响和人口增加所致。
本地人倒不像川黔两省人有缠头的习惯,男子的服装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,只是女子的服装很是古典派,乡下的女子领口和袖口上还缝着很宽的两道黑边,穿着颜色很鲜艳的裤子。大部分的妇女是缠过脚的,即使大脚的女人也穿着一双红色或绿色的鞋,鞋的后跟上并且翻着一片猪耳朵似的鞋拔子。当然知识阶级和资产阶级女性的装束,要摩登得多了。
男子的西装问题较难解决,原因是缺少人工。一套西装的手工要在三十元上下,一套最起码的衣服也得六七十元。最可怕的是两三个礼拜不一定能够做得成功。
土货之中,有一种牛皮的马夹,那是用土产软革制成的,虽没有Jacket那么美观,想来倒很能御寒,都市中人固然不大适用,假若能买来献给前线的将士,一定比丝棉背心耐久。每件售价不过十块钱,样子仿佛像电影上美国西部人以前所穿带着穗子边儿的衣服,只是它没有袖子和穗子,而且也短些。如果能样式上改进一点,未来的销路,一定不成问题的。
文化方面的情形,自从很多学府迁来,学术空气,是相当浓厚了,常有画展、游行、义卖和公演。此间的报纸现在五种,《益世报》同《朝报》是由远处迁来的,本地出版的是《云南日报》、《民国日报》和《社会日报》,《中央日报》也最近出了昆明版。刊物有《战时知识》、《南方》、《新云南》、《新动向》等几种。翠湖、大观楼和民众教育馆都有通俗图画阅览室,可惜这里还没有一个规模较大的图书馆存在。戏剧团体很多,如金马、业余(是一些商界人物所组,并非上海业余剧人协会)国防和各大学的学校剧团,演技的水准,还不怎样高,一切都在摸索探求中。京戏只有赵如泉一班,现已停演了。滇戏除有一家正式演出的,并有很多茶馆附带清唱滇戏。滇戏据说是京、粤、川各种戏的融合体,胡琴和腔调有的地方像京戏,有的地方像粤剧,锣钹有的地方像川戏。我们没有听惯的人对于滇戏的一切都不易捉摸,譬如敲了一阵锣之后,跟着就是弦子,弦子之后,我们觉得应该唱了,不料又是一阵锣鸣,每在我们想到是“过门”的时候,而偏不是过门,不认为是过门的时候,却配上了一通锣鼓。近来有人成立了一个滇剧改进社,希望把它的内容修正一下。
货币方面,除用着国币之外,还用着地方银行所发行的新滇币,每元合国币五角,以前是用每元合国币一角的旧滇币。虽然旧滇币在本年春天焚烧了,可是这种名词依然存在着,如果你到了昆明听见车夫向你要车价两块钱,卖火柴的向你要四角钱一包,或是饭店里的菜单上印着炒腰花七元五角的话,你不必惊诧,那是指旧滇币而言,凡用国币或新滇币的地方,都会预先声明的。
这里顶称得起说大话用小钱,橘子能卖到十元一斤,火腿得二十元一斤,一副象牙筷子要卖五十元,一根手杖要卖三十元,格外显着阔气,住在此间日久的下江人,已逐渐地习惯了。
云南的公务人员薪俸很低,也许你们不相信,云南省主席每月不过旧币一千五百元,只合国币百余元,其他的官员,更不用说了。最近改用新币发付,比以前的数目提高了五倍。
对于办事的态度,也很奇特,他们总喜欢表示不欲藉工谋食。目下本地人非常进取,充满了朝气。(吴黎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