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读《爱书来》，扬之水存谷林信札。如沐清风，徐徐动人。

有一封，谷林复宋远。谷先生言：“读书未必有成，因之也未必有用，但我以为这总是人间最好的东西，值得用最热切的感情去爱。”仿佛天籁，是的，是的，就是这样的。

我喜欢读书，信手写些读后感。偶有小成。有网友咨询，普遍的困惑：读了很多书，好像都没什么用。请问，怎样提高读书的效率？

提问的人，大半不熟。这个“有用”的标准，我很难拿捏，到底什么样的，才算有用呢？就像别人让我荐书，我总是为难。甲之蜜糖、乙之砒霜，众口难调，读书那么私密。只得泛泛地说，关键一点，做到“主题阅读”。

2020年春天，很多人都在读疫情相关书籍。读读加缪的《鼠疫》，读读《1918年之疫》，对于理解这场疾病都有用。我的建议，若想弄清问题，要多读，十几二十本吧。比如，《医学史》、《瘟疫与人》等历史书，《逼近的瘟疫》《枪炮、病菌与钢铁》等社科书，还有《失明症漫游》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等文学书；进一步，桑塔格的《疾病的隐喻》和齐格蒙·鲍曼的《现代性与大屠杀》从文化和哲学的角度揭示了流行疾病所隐藏的政治修辞、民族主义和官僚之恶；再推衍，人类与动物、气候、环境史、博物学，都是有用的。

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，形成了环路，方法简单，但大多数人畏难退却。只读一两本，认识多浮浅，这么读，全面、深刻，背景类的介绍也不用重复阅读，实际上很省时。有些人怀疑或嘲笑，认为一年读几百本书，是不可能的。我打个比方，你总不运动，跑上几步就大喘气，还说别人怎么可能一口气跑十几公里，你压根儿不知道别人天天锻炼，天天在跑，自然驾轻就熟，很快就能到达终点，说不定，还能说出这一路经过哪些风景呢。

读书目的有所不同，从学习或研究而论，效率当然要紧，须追求“有用”。有本书叫《怎样读书》，汇总胡适、蔡元培、朱光潜等民国学者的现身说法，有兴趣者可找来一读，结合实际，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，但愿都能有用。

若从“爱书”而言，有没有用就不打紧了，最好的状态，反而是“无用”。

总奔着“有用”而去，功利心太强，会让人焦虑，会丢失心意。不管什么事，喜欢总是根本。要幸福。随手捡起一部随笔，《朝圣者的碗钵》，大诗人菲利普·雅各泰倾倒于艺术家乔治·莫兰迪的画作，雅各泰说：“我发现一切人类的不幸均来自一个原因：他们不知道如何安静地在家中休憩……”你看，答案多简单。专注必要之事，栖居真实之中。

读书只是生活的一部分。爱读书的，不妨多读。不爱读书的，也无妨。人生诸般乐趣，旅行、种花、观影、聊天，读书并不比别的更高尚，读书只是比别的予我以更大的空间，肉身居于斗室，灵魂却开了天眼，望向极远的去处，望向自己的内心。

我在“有用”的书上划线，勾画记忆，建立联系。因为活着，首先要有物质资料，我把读书当事业，谋生存，求进步。不过，读书不可能在物质上有太多回报，从耗费的时间与精力，是“亏本”的。读书未必有成，真是句忠告。只是啊，就这样，一天一天，一天一天，读啊读，“风吹哪页，就读哪页”（隐地语），我好欢喜。

这是，我用最热切的感情去爱的、人间最好的东西。（作者 林颐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