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前,第十六届滇池文学奖评奖结果揭晓,作家曹永的短篇小说《反光镜》获年度大奖,载于2019年第7期《滇池》文学杂志。今天让我们一起来品鉴一下这部作品吧。
以铜为镜,可以正衣冠;
以史为镜,可以知兴替;
以人为镜,可以明得失。
其实,文学又何尝不是日常生活的
一面反光镜呢?
作·者·介·绍
曹永,1984年生于贵州威宁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级研讨班学员。先后在《人民文学》《青年文学》《北京文学》《山花》《天涯》《芙蓉》《江南》《大家》《长城》等刊物发表作品。小说多次被《新华文摘》《小说选刊》等权威期刊转载。有文章译成俄文,并收入大学教材。曾获首届“紫金·人民文学之星”短篇小说佳作奖、贵州省人民政府文艺奖、贵州省乌江文学奖、贵州省青年作家突出贡献奖。已出版小说集《敲门记》《捕蛇师》《世上到处都是山》《反光镜》等。
授奖词
曹永的短篇小说《反光镜》以看似散漫的对话直入命运的肌理,在一条“逐花”的路上,尽现生命的无常。这是一个“在路上”的小说。人世的悲苦与苍凉、无奈与叹息,在曹永笔下变得云淡风清。这是历经磨难之后的从容与淡定,勇敢与接纳。曹永的写作,是在尘世之上俯看众生,但又紧贴世道人心。在有和无之间,让他的小说空灵、丰沛、扎实、厚重。
作者谈
严格来说,《反光镜》是我的第一个自传体小说。里面描写的那个少年,在生活中有真实原型。我的一个表姐,像撕纸片一样将她丈夫的灵魂,粗暴地从身体上撕下来。听到血案的种种细节,我无比震惊。表姐的孩子,目睹命案的发生。简直无法想像,这一生他将如何摆脱恐怖的阴影。
而主人公的几次遭遇,完全是我亲身经历。似乎大家都不愿回首困苦往事,总觉得那是撕扯在伤疤,我则无所忌讳。因为我早在伤口装上一道拉链,需要时可以随手取出来。当我再次打开这道拉链时,陡然发现自己的生命体验竟是如此丰富。不消说同龄人,就算是七零,甚至六零后作家,也未必能有这种坎坷的经历。他们所感受过的无非是生活的历练,我却屡屡经受生死考验。
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囚犯,几次被押赴刑场。我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,谁曾想每回都被释放回来。这些磨难让我饱受煎熬,在记忆里,焦虑、恐惧,以及绝望一直如影随形。我曾经活得提心吊胆,害怕类似的苦难再次降临,后来随着岁月的延长,终于逐渐摆脱惶恐。这个世界已经把我折磨得遍体鳞伤,祈祷以后能够万事顺遂。倘若上苍非要再次给予苦难,想来也无所谓,生活赠悲喜,坦然领受之。
作品推介
短篇小说集《反光镜》可以说是曹永笔下建造的野马冲镇和迎春社村的一面镜子。小说文笔幽默诙谐,聚理性与狂放于一体,故事奇幻多变,滑稽有趣,文字想象力丰富,在夸张变形的荒诞视角里,折射出了农村底层弱势群体的生活现实与灵魂纠结。同时,小说对农村盲目发展工业,导致生态破坏、水土流失、环境恶化的生存状态,表达了深层次的人文关怀,是客观描述与主观想象双重结合的完美展示。
《反光镜》节选
差不多半年了,天空始终蓝幽幽的,看不到半点白云。开始的时候,还有人去黑神庙焚香烧纸,希望老天爷能够睁开眼睛,洒几滴雨水。几个月过去,太阳还像堆柴火似的烘烤大地,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,大家才发现求神告菩萨根本没用,于是懒得再往破庙跑,一个个缩着脖子躲在树荫里。其实树也快活不下去了,树叶被烤焦了,伸手一捏,满把都是粉末。
山坡上的杂草也枯萎了,干巴巴地趴着。风一吹,地面灰蒙蒙的,眼睛都睁不开。原本肥胖的河流也不知不觉变瘦,到了后来,竟彻底干涸了。河床上的石头,像鸡蛋一样光秃秃的,连青苔都没有。据年纪最大的曹六爷讲,以前山寨也出现过几次旱灾,但从来没这样严重过。曹六爷前些日子死掉了,他的身体瘦得像根干柴。这样热的天气,他最终还是挺不下去了。
曹六爷就是曹多奎的爹。这个时候,曹多奎正蹲在屋檐下面发呆,眼珠子就像两块木炭似的,看不到半点光泽。要在往年,这个时候该在地里干活的。但今年不行,土地硬邦邦,简直像石头一样,锄头根本挖不动。昨晚听到门口的树上飒飒地响,曹多奎以为落雨了,衣裳都来不及穿就跳下床,跑出去一看,才发现不过是吹了一阵干燥的风。
曹多奎正茫然地看着前方,曹六盘忽然顺着门口的小路走来。他走得很快,转眼就来到曹多奎的面前。曹六盘说,多奎,你蹲在这里干啥?曹多奎侧着脸瞟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曹六盘说,多奎,你没事吧,你莫非生病了,要是生病赶紧请郎中看看,怎么蹲在这里发呆呢。
曹多奎看到曹六盘伸手过来想摸自己的额头,就把脑袋往旁边一让,说我蹲在自家门口,关你屁事?曹六盘说,你还是这个鬼样子,像吃了炸药,难得有句好话。曹多奎嫌他啰唆,翻着白眼说,有事就赶紧说,不说老子睡觉去了。曹六盘说,这么热的天,人都快晒死了你还睡得着。
曹多奎不再理他,站起来要往屋里走。他刚抬起脚,就听到曹六盘说,族长让你去他家一趟哩。曹多奎把脚收回来,问有什么事?曹六盘说,族长说了,天气这样热,再不下雨就要死人了,他让大家过去碰个头,看看怎么办。曹多奎说,还能怎么办,天不落雨,我们有啥办法?曹六盘说,我的口信带到了,去不去是你的事。
在山寨里,谁敢不听族长的话啊。他老人家朝谁皱一下眉头,谁就别想再过安稳日子。曹六盘问他到底去不去?曹多奎说,山寨里的人都去了?曹六盘说就差你没去。曹多奎说,我想睡觉哩。这一回,曹六盘很干脆,说你不去算㞗了,我走了。看到曹六盘扭头就走,他像树桩似的愣了一下,然后飞快跟上曹六盘。
他们走到族长家的时候,屋里早已聚满人,有的坐在板凳上,有的坐在门槛上,有的实在没地方坐,索性顺墙蹲着。大家都沉着脸,看得出正在商量一件重大的事情。曹多奎和曹六盘找个地方蹲下,眼睛瞄来瞄去,最后把目光投到族长身上。族长快七十岁了,很瘦,白头发白胡子,看起来像个神仙。
这个时候,族长正端着黄铜烟杆,重重地抽烟。他抽的是土烟,浓烟滚滚,屋里像着火一样。他抽了一口,又抽了一口,才慢慢抬起头,说大家都来齐了吧?曹银团说,一家没少,全都齐了。族长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,然后说,这个气候,你们都看到了,没有水喝,山寨里的牲口都死得差不多了,要是再这样下去,恐怕要出人命了。大家皱着眉头,都不吭声。族长抽了口烟,接着吐出黑乎乎的烟嘴说,要想不出事,就要赶紧找水源,附近几十里都找过,几口水井都枯了,只差龙潭没去过了。
龙潭其实不是潭,而是个深不见底的坑洞。几十年前,下过一场大雨。那场雨下了几天,山寨都快淹掉了。有天中午,忽然从洞里漂出一团浓雾。那团雾飘到半空,被几个炸雷打散了,后来在洞边发现一条水桶粗的蟒蛇。据山寨里的老人说,那不是蟒蛇,而是龙。所以,那个地方就被人叫作龙潭了。